第七十四章 四年后......-《始于“足”下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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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年,足够让一座城市改换容颜,也足够让少年眼中的光,淬炼成另一种质地。
沈Y郊区的这个傍晚,夕阳正进行着一天中最后的燃烧。橘红色的光像是被打翻的调色盘,恣意地泼洒在训练基地外围那片略显杂乱的区域。
一堵三米高的灰白色围墙,像一道沉默的分界线,将墙内现代化的人工草皮、灯光球场、健身房,与墙外这个由六个大型集装箱和两间简易板房拼接而成的“LOFT”隔绝成两个世界。
从外观上看,这处居所简陋得近乎刺眼——集装箱外壳的锈迹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棕褐色,像是时间留下的皮肤病;
拼接处的缝隙用防水布和灰色胶带草草封堵,在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下,胶带边缘已经卷曲发黑;那扇铁皮门更是寒酸,蓝色的漆面剥落了大半,露出底下暗红色的底漆,门把手上挂着一把老式挂锁,锁身也生了锈。
但倘若有人推开这扇门,会在一瞬间经历认知的颠覆。
约五十平米的空间被巧妙地分割成四个区域:
靠窗的卧室区摆着一张单人床,床单是干净的深蓝色;卫生间和淋浴间用磨砂玻璃隔断,虽小却五脏俱全;开放式的小厨房里,电磁炉、小冰箱、微波炉一应俱全;最让人意外的是,地面铺着浅灰色的复合地板,墙壁贴着米白色的条纹壁纸,一盏暖黄色的吊灯从天花板垂下,让整个空间呈现出一种与外观截然相反的温馨与整洁。
这是一种精心计算的简陋——既维持着外在的落魄表象,又在内里保留着生活的尊严。
此刻,淋浴间正传来持续的水声。
磨砂玻璃门内雾气氤氲,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毛玻璃滤镜。透过雾气,隐约可见一个挺拔的身影轮廓——肩背宽阔,腰线收紧,双腿修长而结实。水珠顺着玻璃门蜿蜒滑落,划出一道道短暂的水痕。
耿斌洋闭着眼睛站在花洒下。
温水从头顶倾泻而下,流过他线条分明的脸庞,滑过凸起的喉结,在结实的胸肌上分流,最后沿着腹肌间的沟壑汇入下方。他抬起手抹了把脸,这个动作让右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完全暴露在灯光下—
缝针的痕迹像一条蜈蚣趴伏在皮肤上,颜色已经淡去,呈现出比周围皮肤稍浅的肉粉色,但疤痕组织的凸起依然清晰可触。在水汽的氤氲下,这道疤仿佛有了生命,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,狰狞地诉说着某个不愿提及的夜晚。
四年时光在这个二十五岁的青年身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记。
肩背比大学时期宽厚了一圈,那不是健身房刻意雕琢的块状肌肉,而是长期劳作和训练自然形成的、充满力量感的倒三角。手臂的线条紧实流畅,小臂上青筋微凸,那是每天搬运器材、修剪草坪、再加练两小时足球留下的烙印。腹部的六块腹肌分明却不夸张,像是用刻刀在岩石上精心雕琢出的纹理。
水声哗哗。
他忽然下意识地开口,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:
“耗子!!去把我那个......”
话说到一半,他的手停在半空。
然后,缓缓放下。
花洒的水声继续响着,但在水声的间隙里,传来一声极轻的、几乎被淹没的苦笑。那笑声短促而干涩,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,带着自嘲的味道。
四年了。
这种事情还时有发生。
有些习惯和说话方式,不是能说改就改的。就像肌肉记忆,就像条件反射,就像深夜梦里无意识的呼唤——那些镌刻在生命深处的印记,即使用最粗暴的方式试图抹去,也会在某个松懈的瞬间悄然浮现。
淋浴间外,卧室那台32英寸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放中超联赛。
声音调得不大,却足以穿透水声和玻璃门,清晰传入淋浴间。
比赛已经进行到第88分钟。解说员的声音突然拔高,带着近乎嘶吼的激动,那种情绪透过扬声器炸开,让整个狭小的空间都为之震颤:
“芦东接张浩的下底传中——头球!!!球进了!!!一记有力的头球,再次将比分优势扩大到3球!比赛已经88分钟了!!京师队无力回天!!!通过这个进球,芦东本赛季进球数再添一球,力压所有外援,登顶射手榜榜首!!”
电视画面里,那个身穿沪上队10号球衣的身影狂奔向角旗区。
他的奔跑姿势有一种独特的韵律感——步幅大,频率快,上半身微微前倾,像一头捕食的猎豹。冲到角旗区后,他纵身一跃,右手握拳狠狠挥向空中,仰天怒吼。
摄像机给了特写:那张脸比四年前更加棱角分明,眉骨突出,鼻梁高挺,下颌线像是用刀削出来的。眉宇间褪尽了少年的青涩,取而代之的是职业球员的锐利与沉稳,还有历经百战后沉淀下来的、那种属于领袖的霸气。
但他的眼睛依然很亮。
即使在汗水浸透、表情狰狞的庆祝时刻,那双眼睛依然闪烁着四年前在球场上指挥若定的光芒。
看台上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仿佛要掀翻顶棚。镜头扫过观众席,无数球迷举着写有“芦东”字样的围巾,疯狂挥舞。红色的浪潮在看台上涌动,那是属于他的颜色,属于他的王国。
镜头切给助攻者。
7号张浩正从边线跑向芦东。他比大学时期壮实了一圈,肩膀宽了,胸肌厚了,但奔跑时那种轻盈的步态依然没变。短发利落地向后梳起,露出饱满的额头,笑起来时眼角已经有了细纹——那是四年职业联赛、上百场比赛、数千小时训练留下的印记。
但那双眼睛,依然明亮如初。
像是无论经历多少风雨,内里那簇火苗从未熄灭。
两人在角旗区相遇。芦东转身,看见张浩,没有任何犹豫,张开双臂。张浩加速冲过去,两人用力拥抱,互相拍打着后背,力量很大,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种撞击感。然后,他们被涌上来的队友淹没,红色的球衣堆叠成一座小山。
“比赛结束!!!由芦东和张浩领衔的沪上队3-0轻松拿下京师队,以一分优势暂登积分榜榜首!!今年沪上队的前场双枪比去年更加犀利!!让我们期待今后他们的表现,再次感谢收看由雅兔网转播、陆超解说的本场比赛,我们下场再见!!”
解说席上,陆超摘下耳机。
他对着镜头露出标志性的微笑——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,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敷衍,那是经过专业训练和无数次直播磨炼出来的、属于职业解说员的笑容。
他比大学时胖了一些,脸颊圆润了,穿着合体的深灰色西装,白衬衫的领口系着暗红色条纹领带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用发胶固定出精致的发型。
完全看不出当年那个在金融学院右路狂奔的愣头青模样。
只有那双眼睛,在分析战术、回顾精彩瞬间时,会偶尔闪过当年踢球时才有的锐利光芒——那是深入骨髓的足球本能,即使身体已经远离球场,灵魂的某个角落依然记得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感觉。
这个当年金融学院的主力右后卫,在跟随球队夺得全国亚军后,就退出了校队。
不是不爱了。
是那场决赛抽干了所有人对足球最纯粹的热情。那种被最信任的兄弟从背后捅刀的感觉,那种梦想在触手可及时轰然崩塌的绝望,像是某种烈性腐蚀剂,将心底最柔软的部分烧灼出永久的伤疤。
转年毕业,他回到家乡,考上了当地一家知名的地方银行。经人介绍,和当地一名小学老师相识,恋爱,一年内完成了结婚、生子,现在女儿已经两岁,长得像妈妈,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。
银行的工作稳定,朝九晚五,西装革履。
陆超业务能力出众,待人接物周到,短短一年就被提拔为支行副行长。他学会了用金融术语分析贷款风险,学会了在酒桌上得体地应酬客户,学会了用打印机打印一份又一份的合同文件。在所有人——父母、妻子、同事、朋友——看来,他的人生轨迹已经定型:
一个年轻有为的金融从业者,一个体贴的丈夫,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。
但命运的齿轮,往往在你以为已经停转时,突然再次转动。
一次偶然的机会,雅兔网站——国内最著名的几家专业足球媒体之一——公开招聘足球解说员。招聘启事是陆超在深夜加班时,从手机推送里瞥见的。
那时他刚审核完最后一笔贷款材料,办公室只剩他一个人,窗外是城市的霓虹灯海。
鬼使神差地,他点了进去。
报名截止日期是三天后。
那三天,陆超失眠了。
他躺在床上,睁着眼睛看天花板,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些画面:大学时和兄弟们挤在寝室里看球,为每一个进球嘶吼,啤酒泡沫溅得到处都是;
训练后瘫在草地上,望着天空畅想未来,说等踢上职业要买什么样的车;
那场决赛后,更衣室里死一般的寂静,没有人说话,只有压抑的抽泣声和水滴落地的声音。
足球从未离开他的生命。
它只是沉睡了,像一颗埋进心底的种子,被生活的泥土深埋,却从未死去。
第四天凌晨四点,他悄悄起床,没有开大灯,只打开了书桌上的台灯。暖黄的光晕照亮一小片区域,打开手机,戴上耳麦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
他解说的是金融学院对甘州师大的那场高原之战——那场上官凝练独自举旗的比赛。
解说时,他发现自己竟然能清晰回忆起每一个细节:第几分钟乔松犯规,第几次换人调整,甚至某个球员跑动时的习惯性小动作——比如张浩喜欢在接球前先回头看一次,比如芦东在禁区里抢点时习惯性抬起左手保持平衡。
那些细节像是刻在脑子里。
一周后,他收到面试通知。
两个月后,雅兔网站正式录用他。录用理由写在一封措辞专业的邮件里:
“陆超先生,您的解说demo展现了极深的足球底层理解,视角独特,风格真实且有感染力——这是科班出身的解说员往往缺乏的东西。我们相信,您能为我们带来不一样的足球声音。”
陆超辞去了银行副行长的职务。
妻子哭了两个晚上,坐在卧室的床边,眼泪无声地流。她没有大吵大闹,只是红着眼睛,一件一件帮他收拾行李。她说:
“我知道拦不住你。从你看球时眼睛发光的样子,我就知道足球在你心里从来没死。但你要答应我,不管成功还是失败,家永远在这里等你。我和女儿,永远在这里。”
陆超抱紧她,喉咙发紧,说不出话。
如今,陆超已经是国内小有名气的足球解说员。他解说过中超、英超、西甲,甚至去过一次亚冠客场。
他的解说风格独树一帜:专业但不刻板,激情却不浮夸,偶尔冒出的金句——“战列舰掉头”、“天若有情天亦老,碰见谁都蒙一脚”——已经成为球迷间流传的梗。
没人知道,那些灵光一现的幽默背后,是一个告别过去的男人,用另一种方式重新拥抱他曾经以为永远失去的世界。
他用声音,回到了球场。
淋浴间的水还在哗哗地响着。
耿斌洋仍然闭着眼睛。电视里已经开始播放赛后分析,主持人和嘉宾在讨论沪上队的夺冠前景,但他没关水,就这样站着,任水流冲刷。
仿佛这具身体还需要更多清洗,才能洗去某些看不见的东西——那些黏附在灵魂缝隙里的愧疚、自我厌恶、和经年累月的孤独。
就在这时,“LOFT”的铁皮门忽然被从外拉开。
门轴发出“吱呀——”一声干涩的呻吟,在傍晚的寂静里格外清晰。
一道纤细的身影闪了进来。
是个女孩,约莫二十出头,身高一米七左右,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圆领T恤和浅蓝色牛仔短裤,脚上是双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,鞋帮处还有淡淡的污渍,像是刚在草地上踩过。她扎着高马尾,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,随着动作轻轻晃动,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堪称明艳的脸,
五官精致得像精心雕琢过。
眼睛大而亮,眼尾微微上挑,天然带着几分灵动;鼻梁高挺,鼻尖小巧;唇形饱满,不涂口红也自然红润,此刻因为快步行走而微微张着,呼出温热的气息。
最吸引人的是那股子蓬勃的生气。
从她轻快的步伐里溢出来——她走路时习惯性地用前脚掌着地,像是随时准备起跑;从她灵动的眼神里溢出来——那双眼睛看东西时总是专注而好奇,瞳孔里映着世界的光;从她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场里溢出来——像夏日清晨第一缕阳光,毫无保留地洒进这个略显沉闷的空间,瞬间驱散了角落里的阴影。
唯一的“瑕疵”——如果这能算瑕疵的话——是她的皮肤。
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白皙,而是健康的小麦色,在夕阳余晖下泛着细腻的光泽,仿佛长期在户外活动留下的印记。手臂、小腿、甚至脖颈,都呈现出均匀的暖色调,像是被阳光吻过的颜色。但正是这肤色,让她少了些娇柔,多了份飒爽,那种蓬勃的生命力从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里透出来。
除了皮肤黑一点,基本挑不出什么瑕疵。
女孩——王林雪——显然对这地方很熟悉。
她反手关上门。听见淋浴间持续的水声,她歪头笑了笑,嘴角扬起一个狡黠的弧度,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。她没有出声,也没有敲门,而是径直朝卧室走去,帆布鞋踩在复合地板上,发出轻微的“嗒、嗒”声。
卧室不大,一张单人床靠墙放着,床单是简单的深蓝色,洗得有些发白,但很干净。被子叠成豆腐块,棱角分明,像是军营里的标准。床头柜上放着几本书——《足球战术史》、《运动损伤康复》、《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》——书页边缘都有翻看的痕迹。
墙上除了那台电视,几乎没有其他装饰。
不,应该说,唯一的装饰就是满墙的海报。
是的,满墙。
左侧墙壁贴的是芦东和张浩。
有两人第一次代表沪上队出场时的新闻截图——照片里,芦东穿着崭新的10号球衣,站在球员通道口,表情严肃;张浩在旁边咧嘴笑,露出一口白牙。
有芦东获得上月最佳球员的杂志封面——他穿着西装站在摄影棚里,眼神睥睨。
还有张浩上赛季助攻的庆祝照片——他在雨中张开双臂,仰头闭眼,雨水顺着脸颊流下。
每张海报边缘都有些微卷,显然贴了有些时日。胶带的痕迹已经发黄,但海报本身保存得很好,没有破损,像是被人精心维护过。
右侧墙壁则几乎是同一个人的专场。
上官凝练。
海报上的她,和四年前那个清冷温柔的大学女生判若两人。
有的是她为某时尚杂志拍摄的封面——身穿象牙白的高定礼服,裙摆铺展如云,妆容精致,头发盘成复古发髻,眼神疏离而高贵,像是从古典油画里走出的贵族少女。
有的是她第一部爆火短剧的官方剧照——她穿着民国时期的女学生装,蓝色上衣、黑色百褶裙,抱着书本站在梧桐树下,眼眶含泪,泪水将落未落,脆弱又倔强。
有的是她在音乐节上演唱的照片——她站在舞台中央,身穿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,闭眼吟唱,一只手握着麦克风,另一只手轻轻抬起,灯光在她周身洒下一圈光晕,像是自带圣光。
还有一张最近的海报,是她为某个国际运动品牌代言的广告——她穿着黑色的运动背心和紧身短裤,在健身房里挥汗如雨,肌肉线条流畅紧实,右膝上那道长长的疤痕清晰可见。而疤痕上,赫然纹着一行蜿蜒的黑色梵文,像是一条盘踞的蛇,又像是一句神秘的咒语。
王林雪凑近看了看那行纹身。
她的眼睛眯起来,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。她小声嘀咕,声音清亮悦耳,像溪流撞击卵石:
“我去,又多了两张......不过也没办法,这个上官凝练这两年是真火啊!电视上、地铁里、手机上,哪儿都是她。”
她的目光在海报上流连。
上官凝练确实美得惊心动魄。那种美不是单纯的五官精致,而是经历了某种淬炼后,从内而外透出的坚韧与故事感。即使是在静态的海报上,你也能从她的眼神里读到很多东西——痛苦、坚持、等待、和某种近乎偏执的执着。
王林雪记得娱乐新闻里报道过这个女孩的逆袭之路——
四年前,她因一场严重腿伤几乎断送重新走路的权利(具体细节从未公开,媒体语焉不详)。手术成功后,复健过程据说痛苦到常人难以想象,但她只用半年就基本恢复行走,医生称之为“医学奇迹”。
接着,人生像开了挂:
先是以非科班身份参加全国设计大赛,凭借惊人的美术功底和新颖思路闯入前五,作品是一组名为《破碎与重建》的油画,画的是支离破碎的肢体重新拼接的过程,震撼了评审团。
后来在参加一个设计研讨会中被星探发掘,对方说她“眼里有故事,适合演悲剧”。她出演一部小成本爱情悲剧短剧,饰演一个等待爱人归来的民国女子,因为“哭戏真实到撕心裂肺,每一个眼神都在说话”,一夜爆红,成为年度最具话题的新人。
之后跨界音乐,翻唱经典老歌,其中《星月神话》的版本甚至登上了音乐榜单前三。她的嗓音清冷中带着沙哑,像是在寂静深夜里独自诉说过往。
她还涉足时尚圈,成为多个品牌的宠儿。奇怪的是,她从不遮掩腿上那道疤,反而在疤痕上纹了那行梵文,让它成为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,也成为了媒体和粉丝津津乐道又困惑不解的谜。
曾有狗仔队用长焦镜头拍下特写,找来梵文专家翻译,结果是九个字:
“我只属于你,我的爱人。”
一石激起千层浪。
无数猜测涌现:她在向谁表白?那个“爱人”是谁?是圈内人还是圈外人?是曾经陪伴她度过低谷的人吗?但出道近3年,她一直保持零绯闻,不参加圈内饭局,不接受富豪约会,社交账号除了工作和公益活动,几乎没有私人内容。
每次被问及感情状况,她都会对着镜头淡淡一笑,那个笑容很美,却带着疏离感:
“我在等一个人。”
记者追问:“等谁?”
她只是摇头,不再回答。
期间,无数追求者出现——真正的豪门继承人、商业精英、地产大鳄,甚至有位知名导演公开示爱,说愿意为她量身打造一部电影。
但她一概回绝,没有任何暧昧,不留丝毫余地。拒绝的方式礼貌而坚决,像是早已在心里筑起一道高墙,墙内只有她和那个等待的人。
有媒体评价她“把事业经营得风生水起,却在感情上固执得像块石头”。
王林雪还记得去年某个深夜访谈节目,主持人是个以犀利著称的女记者。
在节目最后,女记者看着上官凝练的眼睛,轻声问:
“凝练,你相信那个人会回来吗?”
演播室的灯光调得很暗,只有一束顶光打在上官凝练身上。她穿着简单的白毛衣,坐在高脚椅上,双腿交叠。那个问题问出来后,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。
镜头特写她的脸。
她的睫毛很长,在脸颊上投下阴影。嘴唇微微抿着,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。然后,观众看见她的眼睛里泛起水光,很淡,但确实有泪光在闪烁。她没有哭,只是眼睛湿润了。
但她的声音很稳,稳得让人心疼:
“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。但我知道,如果我不等,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。”
当时王林雪还在上大学,和室友挤在电脑前看直播。听到这句话时,室友感叹:
“天啊,这是什么绝世爱情。”
而王林雪却在想:
能让这样一个女孩死心塌地等待的人,该是什么样子?他凭什么?
她转身,瞥见门边穿衣镜中的自己。
镜中的女孩年轻、鲜活,五官明丽,身材匀称——长期的足球训练让她的腿型修长笔直,小腿肌肉线条流畅,腰肢纤细但充满力量感。她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,吐了吐舌头,小声说:
“本姑娘好像也没差到哪去。”
话音刚落,淋浴间的门“咔哒”一声开了。
耿斌洋走了出来。
他只在下身围了条浴巾,白色的浴巾裹在腰间,边缘有些毛糙。赤着上身,水珠顺着他紧实的胸肌和腹肌滚落,在皮肤上划出亮晶晶的水痕。那道长长的伤疤完全暴露在空气中——从右胸上方斜划而上,缝针的痕迹像一条蜈蚣趴伏在皮肤上,在卧室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。
四目相对。
时间凝固了约一秒。
在这一秒里,耿斌洋的大脑是空白的。他洗澡时水声和电视声太大,根本没听见有人进来。此刻,他看着突然出现在卧室里的女孩,看着她睁大的眼睛、微张的嘴,看着她脸上从惊讶到震惊再到慌乱的表情变化,像是慢镜头一帧一帧播放。
然后,王林雪的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:
“啊——!!斌洋哥!你怎么不穿衣服啊!!!”
声音又尖又亮,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越,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。
她整个人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起来,猛地转过身去,双手捂住眼睛——但指缝分明张开着,透过指缝的缝隙,还能看见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和泛红的耳尖。
耿斌洋也懵了。
空白的大脑终于重新启动,信息处理完毕:王林雪、卧室、自己没穿衣服。这三个关键词连在一起,让他瞬间从脖子红到耳根。他几乎是跳起来冲向床边,抓起散落在床尾的灰色T恤和黑色工装裤,动作慌乱得像是在拆炸弹,然后狼狈地窜回淋浴间,“砰”地关上门。
门板撞上门框,发出闷响。
接着是他懊恼的喊声,隔着门板有些闷,但能听出语气里的窘迫和无奈:
“我说王林雪!!!你个大姑娘进男生房间就不知道先敲敲门吗?!我这要是彻底光着出去可怎么解释!!!”
王林雪背对着淋浴间,脸已经红到了耳根,甚至蔓延到脖颈。她放下手,但依然背对着门,小声嘀咕,声音里带着故作镇定的颤抖:
“哼......谁、谁要看你啊......不穿衣服也没什么好看的......”
但心跳如鼓。
刚才那一瞥的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——不只是身材,还有那道疤。那么长,那么深,像一道撕裂的印记,横亘在那个男人的胸膛上。她忽然想起刚才匆匆一瞥时,耿斌洋脸上瞬间闪过的惊慌,那不是被人看光的尴尬,更像是......某种秘密被撞破的失措。
像是被人看见了最不想被人看见的部分。
两分钟后,淋浴间的门再次打开。
耿斌洋已经穿好衣服——简单的灰色圆领T恤,布料洗得有些软,贴合着身体的线条;黑色工装裤;头发用毛巾胡乱擦过,还在滴水,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。他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红晕,但眼神已经恢复平静,甚至有些刻意摆出的无奈和责备。
他走到床边坐下,床板发出轻微的“吱呀”声。他拿起遥控器,关掉电视,屏幕瞬间暗下去,房间里安静下来。
“说吧,什么事?”
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低沉平稳,听不出情绪。
王林雪这才转过身,脸上的红潮还没完全消退,像两团淡淡的胭脂。她清了清嗓子,努力摆出理直气壮的样子,下巴微微扬起:
“哼!你以为谁都愿意来你这里啊!是于教练找你!你电话又打不通!他都打到我这来了!”
耿斌洋一愣,从床上摸出手机。
他按开机键,屏幕漆黑,毫无反应。长按,依然没有动静。他放下手机,眉头微皱:
“哦,知道了。那我去一趟。你要去吗?”
“当然!”
王林雪立刻说,声音干脆,像是早就等着这句话。
耿斌洋看了她一眼,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,但没多问。他起身,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充电宝和数据线,给手机插上,然后抓起钥匙——钥匙串上只有两把钥匙,一把是这间“LOFT”的,一把是训练基地器材室的。
“走吧。”
两人前一后走出“LOFT”。
耿斌洋反手锁上门,那把老旧的挂锁转动时发出“咔哒”的涩响,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勉强工作。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,天边只剩一抹暗紫色的余晖,像是画家用最深的颜料在画布边缘轻轻抹了一笔。深蓝色的夜幕从东方缓缓蔓延过来,几颗早亮的星星已经挂在天际。
训练基地的灯光次第亮起。
高杆灯投射出冷白色的光束,将人造草皮照得一片通明,绿得有些失真。远处传来球员训练的叫喊声、教练的哨声、足球撞击的闷响,还有球鞋摩擦草皮的“滋滋”声。那些声音在夜晚的空气中传得很远,带着蓬勃的生命力。
王林雪走在前面,步伐轻快,像是脚下装了弹簧。她时不时还小跳一下,马尾在脑后晃动,划出活泼的弧线。她似乎已经完全从刚才的尴尬中恢复,开始哼起不知名的小调,旋律轻快,调子有些跑,但透着没心没肺的快乐。
耿斌洋跟在她身后约三步远的地方。
他没有刻意保持这个距离,但也没有靠近。他的目光落在女孩跳跃的背影上,看着她随着步伐晃动的马尾,看着她纤细却充满力量感的小腿,眼神有些恍惚。
思绪被拉回一年前。
那是去年深秋,晚上九点多。
耿斌洋和于俊洋教练从训练场走出来。
两人都穿着运动服,于教练手里拿着战术板,耿斌洋肩上搭着毛巾。他们没有直接回住处,而是走到基地外那家营业到深夜的小吃部,点了两碗牛肉面,加了两瓶冰镇啤酒。
这三年,耿斌洋在于教练手底下“打工”。
名义上是基地的器材管理员兼草坪维护员——每天早晨,他要检查所有训练器材是否完好,摆放是否整齐;下午,他要开着剪草机修剪草坪,确保草皮保持在国际比赛标准的高度;晚上,他要清点球、标志碟、训练背心,做好第二天的准备。
没有正式合同,只有少量薪水,包吃包住和偶尔的“奖金”——于教练会时不时塞给他一些钱,说是“加班费”,但数额总比实际加班该拿的多。
以及在所有人训练结束散去后,每天雷打不动的两小时特训。
那两小时里,偌大的训练场只有他们两个人。
耿斌洋会慢跑半个小时热身,于教练会摆好标志碟,设置各种训练项目:短传配合、长传精度、任意球......
吃完面,两人沿着小路往“LOFT”走。
深秋的夜晚已经很凉,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凝成白雾。于教练还在说着,耿斌洋依然安静听着。
快到住处时,于教练忽然停下脚步。
他指着路边的一张长椅:
“那是不是个人?”
长椅上蜷缩着一团黑影。
走近了,才看清是个女孩。她穿着单薄的灰色卫衣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,缩成一团,脸埋在膝盖里,一动不动。身边没有行李,只有一个破旧的双肩包扔在地上,拉链开着,里面露出几件衣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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